《老灰》------小说

红黑

        老灰不叫老灰，是我取老灰名字的谐音给他取的绰号。

　　认识老灰，那是老早以前的事情了，老灰和我父亲一个宿舍，同在一个窑厂做工，我爸做望板砖，老灰做小瓦。
　　
　　老灰给我留下深刻的印像，倒不是因为曾经和老灰同一个宿舍，而是老灰这个人比较特别。那个时候老灰有两件宝贝，一张老藤椅和一只台式电风扇。在老灰的监视下，他那两样宝贝我连碰也不能碰一下，有一次，趁老灰不在，我坐上了老灰的老藤椅，软绵绵很舒服，左右摇摆了几下，正好被回宿舍的老灰撞见，被他数落了一翻，就再也没有碰过他的老藤椅。那台电风扇，自从老灰用二十五元钱买回来的那天起，就向我声明，这上面有电，小孩子一碰就触电，所以我从来没有敢摸上一摸。
　　
　　老灰享用老藤椅的时候，一般都是在他用洋荤炉为自己开了小灶的时候，老灰的洋荤炉在我印像当中只用来炒花生米和煎荷包蛋，碰到天气不好不能出工的情况下，老灰便在他的老藤椅上享用老白酒和花生米荷包蛋，偶尔的，老灰瞥见我眼巴巴看着他流口水的样子，会抓一把花生米给我，趁抓花生米给我的时候还不忘交待，他的藤椅不能碰，我接过花生米使劲点头。
　　
　　老灰享用电风扇的时候，是在夏天的晚上，老灰把纱布蚊帐拢紧，电风扇开得呼呼作响，蚊帐会吹得很鼓。这个时候我会问我父亲，老灰把电风扇放在床上怎么不触电啊？每次我父亲也不怎么回答我，只是高声叫道：老灰，把蚊帐收起来嘛，让我们也享受享爱，我点蚊香了，没有蚊子。每每这个时候，老灰就不作声，有时还会装出点鼾声。

　　老灰不年轻，我认识他的时候，他大概已经年近五十，老灰没有结过婚，老灰见人说得最多的是，什么时候帮我介绍个对像啊？老灰有点文化，戴眼镜，人不高，瘦，有些知识分子的样子，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影，那个时候农场礼堂的电影他一场也不会错过。每当礼堂要放映电影的时候，老灰总是早早收工，回来打理一翻，早早地去等。特别是冬天的时候，我印像最深刻，老灰会把藏在樟木箱子里的中山装拿出来穿上，外面套一件短昵子黑大衣，再围上一条雪青格子的围巾，头发梳成三七开，用小镜子照上一番后再出门。

　　后来我随我父母去了一个小岛，老灰便连同他的两件宝贝在我记忆里尘封了两年，直到有一次我去码头玩，听见有人喊我，回头一看是老灰，老灰边上是他的宝贝老藤椅，老藤椅上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，老灰满面春风，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，从老灰嘴里得知，老灰也被调来小岛了，而且就住在我家一排的房子里，坐在老藤椅上的女人是老灰新讨的老婆。

　　老灰的老婆之前结过婚，有三个孩子，二男一女，小儿子是个瘫子，老灰承诺不嫌弃，所以那个女人跟了他，那三个孩子都叫老灰爸爸，大儿子比我大三岁，我们经常一起上学，小儿子比我大一岁，瘫在床上终日乐呵呵，我经常和他比手劲。

　　一次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，老灰把大儿子痛打了一顿，还把大儿子的书本撕烂，大儿子就憋在家里不去上学，他的班主任便跟我来到他家，指责老灰，“不管怎么样，他还是小孩子，怎么能把学习的书本撕烂呢，作为一个继父更是不应该这样做。”那天很多人在老灰家门口看热闹，弄得老灰很不好意思，作了不少解释，并向老师承诺，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情况。不过，他大儿子上学了一段时间后，真的就不上了，那年他十三岁，整天扛着把铁锹跟着老灰干活，邻居们背地里说了老灰很多不是。那个小儿子，有一年夏天无缘无故地被人发现头朝下跌在沟里，好在发现早捡了一条命，后来老灰买了两瓶烧酒去感谢那位好心人，我父亲一次背地里和那个好心人开玩笑“你以为老灰真的要谢你啊，老灰恨不得把两瓶酒砸在你头上呢。”

　　老灰调来小岛依旧做他的小瓦，老灰做起小瓦来很认真，每一只经过他手的泥坯，他都像制作艺术品一样的追求完美。我经常去老灰做小瓦的草棚里玩，曾很仔细地观察过老灰制作过程，老灰用小拖车把粘性好的烂泥拖到草棚里，捣碎，然后洒上水，光着脚在上面踩，等老灰觉得脚下的烂泥可以用来制作小瓦的时候，老灰会歇一歇，两手插腰，不断地在瓦场上踱着小方步，偶尔停下来，歪着脑袋审视一下风干的瓦坯。老灰戴着眼镜，是个近视眼，做瓦坯的时候脸凑得很近，样子很滑稽，夏天，老灰的眼镜上总是挂着几滴从额头上滴下的汗珠。

　　老灰不抽烟，偶尔会喝上点小酒，老灰的性格脾气比较古怪，所以人们总是用一种调侃的心理与老灰接触，老灰也不打牌，天气不好的时候，农场里的人都围在牌桌上，只有老灰蹬着小步子穿梭在草棚和家之间，老灰的样子很勤劳，但就是弄不清老灰在这样的天气里到底忙乎什么，其实他忙什么，人们也不关心。

　　老灰对他的老婆很好，只少在外人看来，他从来不怎么和他老婆发脾气。有一天早上我去他家找他小儿子较手劲，老灰和他的老婆还没有起床，老灰见我进屋，还特地吻了几下他老婆的脚板，笑眯眯地和我说，你看我对我们家那口子多好！

　　后来农场买了制瓦机，老灰的人工制瓦就被淘汰了，老灰开始种地，老灰家大概有十来亩地，老灰从来不请小工帮忙，从翻地、播种、施肥、打药、收割全是他一个人来，几年下来，老灰愈发消瘦，愈发黝黑，老灰的头发开始花白，老灰没有了看电影的兴致，也不再梳理小分头。

　　我父亲帮老灰取了个绰号，叫做药水壶瓶，起初我怎么也搞不清为什么要取这个绰号，直到这个绰号被农场的人叫习惯之后，我才问我父亲，我父亲说，老灰又小又瘦，就像敌敌畏农药瓶上的标志骷髅头，所以叫药水壶瓶。我很埋怨我父亲，为什么要给老灰起这么难听的一个绰号，但这已覆水难收，农场里私底下谈论起老灰来全叫他药水壶瓶。

　　大家对老灰不当一回事，但老灰对其他人都比较友好尊重，最起码表面上他是这样子，有一次，老灰请我父亲和一个领导去他家吃饭，那天老灰宰了一只羊，菜搞得挺丰盛，酒席上，老灰酒有点多，红着眼睛感谢领导和我父亲这个老同事多年来看得起他老灰，能来他家吃一顿饭，老灰还好几次摘下眼镜用袖子擦去眼角的眼泪，这让同桌吃饭的其他人有点无所适从，老灰虽然行为略显怪诞，但我相信老灰对生活有很多的想法，老灰这个知识分子，他的内心世界旁人无法捉摸。

　　老灰也犯一些生活作风错误，老灰有几次偷偷躲在别人家的屋檐下面观察女主人，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人家从屋内跑出来，手里拿了根竹杆追打老灰，老灰凭借他瘦小的优势，一溜烟钻入玉米地里不见了人影。老灰对女主人有意思，那年夏天，老灰趁着月光，用一整夜的时间帮人家地里的玉米全掰掉，堆在路边，以示爱意，弄得人家在屋前骂了好几天，“狗娘养的，谁让你帮我干活了？”

　　年纪大了，老灰又拾起了笔墨来，快过年的时候，老灰买来红纸，裁成条，写起了对联，对联和句字都是老灰自己想出来的，老灰自我陶醉一番后就挨家去卖，那些人铺开来念一遍后，有的觉得语句不通顺或发现错别字的，就推托不要了，有的碍于情面，看也不看就付钱收下了，更多的人回绝他过年不贴对联，老灰也就只好夹着对联去下一家。

　　老灰当年虚报年龄是为了找老婆，老灰本应该到了退休的年龄了，但就是退不了，他少报了七八年，老灰后悔不迭，几次去领导那里理论，领导两手一摊说，你那档案上很明确，我们也作不了主，那是劳动局的事，劳动局只认档案不认你所说的事实，老灰为这个事情闷闷不乐了两年，也就认了命。

　　老灰的老婆先于老灰得病死了，大儿子去国外劳务输出，小儿子便丢给了老灰照看。大家说，那个小儿子在老灰手里活不长，哪知一语成谶，小儿子真的就很快死掉了，那天大家都赶去看，只见那个瘫子奄奄一息，老灰不让他死在家里，他把快死的瘫子放在羊棚里，大家就围在羊棚边上看着瘫子咽气，那个时候我在上学，这些事是我父母告诉我的，我听到后，使劲地怀念了一下和瘫子较手劲的那些岁月，感叹人生苦短。

　　最后一次见老灰是我农场灵堂祭奠我母亲的时候，老灰端着汤团和馒头来看望缩在盒子里的瘫子，老灰见到我也淡淡地打了一声招呼，老灰的动作有点迟钝，不像从前那么利落了，一边给瘫子上香，一边和旁人说，“我来看看我儿子，我来看看我儿子。。。。。。”
   
    老灰七十好几的人了，还在侍弄着十几亩地，老灰回到了二十年前孓然一身的生活，但老灰比起二十年前更加的孤单了，老灰没有后代，也没有交往甚密的亲朋好友，老灰自己打理着自己的晚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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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完了,一声叹息,一个小人物无力抗争的命运,悲哀而沉重.

红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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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aom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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猫猫。。

很好的刻画了老灰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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